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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法更无疑

[三国]家和万事兴

从司马炎的角度讲述司马家的故事,现代背景。


以及一些司马师和司马昭的故事,司马炎和司马攸的故事,司马炎和羊琇的故事。

——·——·——


      司马炎在十九岁那年初春接到司马师的死讯。


      电话是钟会打的,不是司马昭——他爸当时已经因为休克被送去急救。


      司马炎腿一软跌进沙发里,根本听不清钟会后面又说些什么,又或许钟会根本也没说什么,还有很多人需要他去通知,他只能简短地告诉司马炎一声,司马师死了。


      司马炎坐着等待脑海中的嗡鸣消散,他想站起来去叫王元姬,还想赶紧去大伯家中看看。那里只剩下体弱的羊徽瑜和年幼的司马攸,司马炎根本不敢想象他们知道消息后会是什么反应。


      但是他腿软得站不起来,那可是司马师啊,是杀伐决断众人俯首的司马师啊,怎么就——


      最终把他从不敢置信中惊醒的是司马孚的敲门声,三叔爷铁钳一般的大手用力扯住他的胳膊。


      安世别慌,叫你母亲下来,我们赶紧去接上你大伯母和弟弟,然后……去许昌。


      司马炎愣愣地点头,脸色惨白地上楼去告诉王元姬这个噩耗,身体不断打着摆子。他的胳膊还有点痛,司马孚慌乱中忘记收敛力道,五指陷进他的肉里。司马炎想,三叔爷七十五岁还这么孔武有力,可他的大伯明明不到五十。


      之后的一切,直到葬礼之前,在司马炎的记忆中都非常混乱。


      哭声,漫天的哭声,每个人的哭声。


      司马攸在哭,羊徽瑜在哭,王元姬在哭,司马孚在哭,司马望在哭,形形色色的人在医院走廊哭成一片。


      面如金纸的司马昭把后事全托付给亲人和下属操办,他醒转之后吐了两口血,一瞬间仿佛苍老十岁。


      司马炎也在哭,他们赶到许昌的时候,司马师的遗体已经被盖上白布。他睁大眼睛看着病床上高大的身躯,眼泪就那么掉下来。


      白色,漫天的白色,数不清的白色。


      病房是白色的,太平间是白色的,灵堂是白色的,挽联是白色的,菊花是白色的,形形色色的物件都是白色的。


      司马炎扶着司马昭站在殡仪馆门口迎宾,父亲的重量几乎全都压在他身上,司马炎两臂发麻,咬着牙挺直脊背。


      羊徽瑜揽着司马攸在灵柩旁给来客鞠躬,司马攸哭得嗓子沙哑,撕心裂肺的抽泣声让每个人都忍不住垂泪。


      追悼会上致词的是司马孚,他是辈分最高年龄最大的近亲。司马孚站在众人面前老泪纵横地回忆司马师短暂的一生,羊徽瑜听着听着晕倒在王元姬的怀里。


      司马师就这么死了。



      司马师的死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还很年轻,也很健壮,也很自律,司马家历来又有长寿的传统,身边人都以为他能像司马懿那样无病无灾地活到七十多岁。


      如果不是癌细胞。


      如果不是狡猾的癌细胞。


      司马炎知道大伯的健康状况骤然下降,他已经成年,司马昭并不避讳和他谈起这些。


      眼肿瘤,医生说要……必须要摘除左眼眼球。司马昭站在阳台上抽烟,拿着烟的手在发抖,烟灰一点点飘落在空中。他最后几个字说得很含糊,好像如果说清楚点,就不啻遭受一场酷刑。


      司马炎跟着父亲一起战栗。


      摘除左眼眼球?司马炎忍不住用手去盖住自己的左眼,视野顿时变得狭窄。大伯以后,只能用一只眼睛看东西了吗?


      司马昭因为他孩子气的动作有些想笑,可是又笑不出来。


      我带你大伯去许昌动手术,你大伯母知道,但桃符不知道……所以你大伯母不能去,得在这里守着桃符。我走以后,家里的事……


      司马炎瞬间明白父亲的意思,他强掩内心的不安,鼓起勇气看向司马昭。


      爸爸放心,我会照顾好妈妈,还有大伯母和桃符,您安心陪大伯动手术就好。


      司马昭欣慰地点点头。


      公司的事都托付给你三叔爷了,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就去问他。你还小,也要好好照顾自己,现在医学发达,别太担心。


      那时他们的确这样觉得,现在医学发达,司马师怎么会有事呢?



      司马炎很爱司马师,虽然比不上父亲司马昭爱得那么深沉不可自拔,但也是很爱的。


      尽管他和司马师的接触并不多,司马师也并不是让人心生亲近的人。


      司马炎的童年可谓兵荒马乱。在他三岁的时候,曹叡去世,司马懿忙得脚不沾地,沉郁潦倒数年的司马师也终于借着这个机会在曹氏集团占据一席之地。那段时间从司马懿到司马师再到司马昭,全副身心都扑在怎样抓住江山易主的空窗期上。


      司马炎刚刚上幼儿园,整天见不到沉迷工作的爸爸大伯和爷爷,王元姬正在准备毕业论文实在顾不上他,张春华和司马懿离婚后出国定居,家里空荡荡的没有人气,司马炎每天只好由保姆和司机接送照顾。


      不久他的爷爷被排挤出了核心圈子,司马炎终于拥有可以陪伴他关爱他的亲人,但司马师和司马昭此刻只能更努力更低调地在集团内打拼。


      司马炎就这么稀里糊涂地长到八岁。他记得,自己和司马师第一次,或许也是唯一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亲近,是在司马昭出事的那个晚上。


      骨血之间总有神奇的联系,那晚司马炎心神不宁,怎么也睡不着。


      王元姬陪着羊徽瑜回家一趟,司马炎想找个人倾诉自己莫名其妙的不安都做不到。


      偌大的别墅里只剩下三个姓司马的人,寂静得可怕。司马炎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半夜,心脏跳得飞快,身上全是冷汗。他从前不怕黑的,但那一晚幽静的黑夜里仿佛隐藏着什么怪兽,司马炎忍不住发抖。


      他光着脚,想去找爷爷,结果在经过书房的时候,看到虚掩的门里的一丝光亮。


      门后传来一些断断续续的只言片语,兴势,阿昭,失联,暗杀,还有枪。


      司马炎知道阿昭指的是他父亲,知道父亲去兴势出差。


      ——也知道枪能杀人。


      他慌张地倒退两步,细微的声响惊动了屋里的人。司马师一个箭步冲出来,冷冽的杀意在看到司马炎的那一刻烟消云散,他不动声色地将手里的东西别到腰后用衣服盖住。


      阿炎,你怎么出来了?这么晚还不睡?


      我,我睡不着……司马炎想和司马师解释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可是眼泪却不由自主地落下来,大伯,我爸、我爸怎么了?他是不是出事了?大伯……


      司马师叹息着蹲下身,把他抱起来。


      阿炎别怕,你爸爸没什么事,只是出差不太顺利。


      那为什么有枪呢?司马炎还是哭,他觉得司马师在骗他。


      阿炎听错了,不是枪,是钱。


      司马炎睁着水雾蒙蒙的眼睛看向司马师,司马师的表情很温和,很认真。司马炎想,可能大伯说的是对的,爸爸说大伯永远是对的,爸爸没有出事,是我听错了。


      司马师一手抱着他,一手给他擦去眼泪。阿炎不怕,睡一觉就没事了,要不要去爷爷房间睡?让爷爷给你讲故事,好吗?


      司马炎一把抱住司马师的脖子,几秒后听见司马师无奈的轻笑。


      好吧,那阿炎今晚去我房间睡,不过以后可不能这样,你长大了,要做个小男子汉。


      司马炎在司马师的颈窝里轻轻点头。


      后来司马炎知道司马昭那夜的确是出事了:王林派人围住司马昭和下属入住的酒店,打算直接让他魂归西南,双方爆发激烈的火并。


      但当时的司马炎静静躺在司马师身边,天真地相信远方的父亲平安无虞。听着司马师均匀的呼吸声,司马炎狂跳的心脏就那样慢慢平静下来,最终沉沉睡去。


      再后来司马炎和司马师没能有更多的接触,因为他的弟弟出生了。


      司马炎这种家庭和身份,对弟妹一向敏感。多一个手足,意味着多一份助力,也意味着多一份风险。运气好就是爷爷和三叔爷那样,运气不好就是南京的孙家人那样。


      他和弟弟会是怎样呢?司马炎不知道。


      他的弟弟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就被司马懿做主过继给无子的司马师,变成他的堂弟。


      司马炎看着司马师抱着桃符亲来亲去,让桃符骑在他肩膀上,趴在地上和桃符玩玩具,还陪着桃符说可笑的叠字,司马炎满脸羡慕。


      他也不缺父爱,司马昭爱他,他知道。但是桃符经历的一切他都没经历过,他小时候,司马昭正忙着大展身手,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现在他渐渐长大,司马昭自然不可能再陪他做那些幼稚的事情。


      司马炎又想起司马师那个春夜为他拭去眼泪的温柔双手,觉得心口有点酸。



      司马炎中考之后的那个暑假,司马懿住院了。这次是真的,不是装的。


      他和桃符被带到病房,陪着司马懿度过最后的岁月。医院的气氛总是让孩子不安,但司马懿心态不错,他状态好的时候还会和兄弟俩说笑,时而让司马炎产生爷爷不久之后就会出院的错觉。


      不过错觉终究是错觉。随着暑气渐盛,司马懿已经起不来床,也没办法再逗他们。桃符才五岁,懵懵懂懂地说,爷爷别总是躺着,起来出去玩吧,桃符陪您玩。


      司马懿听完只是在氧气罩下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


      司马炎想,爷爷活到这把年纪,经历这么多风雨,躺进医院之前还干一把大的把老同事给撂倒,一辈子真没什么可悔恨的了。


      司马师和司马昭也这么想,因此他们虽然难过,但仍可以坦然面对父亲的衰老和死亡。


      那年秋天司马懿在众人的哀声中化作北邙山上的坟茔,是他死前的遗言,要和一个人葬在一起。司马师接他的班,重任在身,兢兢业业废寝忘食。


      于是他不能再在司马炎羡慕的眼神中陪着司马攸玩耍,司马攸开始追在司马炎身后喊哥哥哥哥。司马攸问,哥哥,爷爷死了是什么意思?什么是死?


      司马炎苦笑,张春华的葬礼是司马师和司马昭在国外操办的,严格意义上他也是第一次面对死亡,没比小十岁的桃符好到哪里去。


      死就是——爷爷去很远的地方玩,觉得那里很好,就不回来了,但是……但是总有一天我们都会去找爷爷的,桃符别怕。


      司马师掌权的那几年,曹魏集团的形势很不稳定,司马炎和司马攸身边的保镖都比从前多了几个。司马昭为了哥哥四处出差,去许昌去长安去淮南,风尘仆仆,有两年连除夕夜也没回洛阳。


      司马师和司马昭顺势分家——不是因为他俩兄弟离心,主要司马昭常年出差在外,只留下王元姬和司马炎在洛阳,还是分开住更方便一些。


      司马炎和司马攸的感情在那几年变得好起来。


      每周末司马攸都会来司马炎家里玩,兄弟俩头对着头,一起给司马昭打电话,司马炎拿听筒,司马攸在旁边用手指卷电话线。


      家里好吗?伯母好吗?妈妈好吗?桃符好吗?阿炎好吗?司马昭的脾气有点急,一口气问好几个问题。


      司马炎点头说都好。


      那你大伯呢?有没有忙起来就不吃饭?


      没有,桃符说一到饭点就叫他,大伯不听的话,桃符就哭鼻子,大伯就投降了。


      司马攸不好意思地捂住眼睛。


      司马昭的笑声从听筒里传出来,很爽朗,很放松。


      好,爸爸下个月……下下个月争取回去一趟,你们两个小男子汉要好好照顾自己的妈妈,知道吗?


      知道。


      不过司马昭的承诺大部分都作废,他也想回家,看看妻儿,看看哥哥。但形势逼人,为了司马师,他只能忍着在外面打拼。


      在司马昭缺席的日子里,司马炎的身体渐渐有了大人的样子。他像每一个流着司马家的血的人,个子高肩膀宽,还留起漂亮的长发。他能明显地感受到自己伴随着轻微疼痛的骨骼的生长,司马炎想,他很快就会成为真正的男子汉,爸爸不用再担心他照顾不好妈妈和桃符。


      司马攸那时还是一个可爱的急脾气小男孩,非常羡慕哥哥的长腿,每天都坚持喝奶晒太阳。


      司马炎想,桃符长大会是什么样呢?会和我一样高吗?不过也不用非等到长大,等他再高一点,我就教他打篮球。



      司马炎在司马师的葬礼上完全褪去稚气,人的成长或许正需要这样一个惨烈的契机。


      形销骨立的司马昭大有跟随哥哥一起去的架势,司马炎只能在司马孚的帮助下顶在本该属于司马昭的位置上。他不怪自己的父亲,他想,我都已经心如刀绞肝胆欲裂,父亲现在是靠什么活着呢?


      大到联系殡仪馆、联系墓地、和三叔爷商讨追悼会来宾的名单,小到订黑袖章、选骨灰盒的款式、决定追悼会和墓碑上要用大伯的哪张照片,司马炎都得管。他也不能让王元姬帮忙,母亲得照顾羊徽瑜和司马攸。


      其实这些事本不该这样慌乱的,当初司马懿去世的时候就很有条不紊。从司马懿彻底无法下床的那刻起,丧仪就开始着手准备。


      但司马师走得太突然了。


      追悼会的前一夜,司马昭和司马师留在殡仪馆,守冰棺里仿佛安详睡去的司马师最后一次。


      医生说手术不难,也没什么风险。只要摘掉眼球就能活,能活至少三年……


      司马昭的嗓音嘎哑难听,像是有人拿刀划破他的喉咙,这是他自司马师死后第一次和司马炎说话。


      司马炎闻言痛苦地战栗,他用力地深呼吸,不想让父亲听到自己的哭声。


      所以我才同意他动手术,所以我才陪他去动手术。


      司马昭没有看儿子,他盯着被入殓师装饰得体的哥哥,眼睛红得像盛着血。


      手术并没能阻止司马师癌细胞的扩散,事实上反而重创司马师本就衰竭的身体,加速他的死亡。


      司马师很快就不行了,没几天。止疼药不要命一样用,先是曲马多缓释和可待因,后来变成羟考酮和吗啡。


      司马昭瘦得吓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得癌症的是他。


      哥,别放弃,别丢下阿昭。为了我,就当是为了我——


      他伏在司马师的手里哭泣,眼泪在哥哥苍白的掌心拢成一潭痛苦的湖水。


      司马师的右眼还在,但癌细胞压迫视神经,他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听着弟弟椎心泣血的哭声,突然想起司马昭从西南逃回来的那一天。他的弟弟瘦了,也黑了,眼睛却亮得吓人,手舞足蹈地讲起在蜀地的经历,自己高悬的心终于放下。


      外面咔哒咔哒全是枪声,电闸也被拉了,什么都看不见。我带的人阵脚大乱,我大喝一声‘ 慌什么!都别动’,他们才老老实实地守好岗位。王林的人闯不进来讨不到便宜,在天亮之前就撤走啦。


      司马师记得自己骄傲地冲他笑着说,阿昭真了不起。


      司马昭兴奋劲过去,又有点后怕。他低声说,哥哥,我差点就死在那里了。


      司马师轻轻踢他一脚,什么死不死的,胡说八道。


      司马昭笑嘻嘻地搂住哥哥的脖子,凑到他耳边。放心吧哥,我将来一定在你之后走,不能让你再吃一次担心我的苦。


      疼痛像潮水一样奔涌席卷,撕扯着司马师的神经,左眼创口的鲜血涌出来,将他白皙瘦削的脸染得一片殷红。


      司马师心想,臭小子,还算言而有信。



      葬礼迫使司马炎成为大人,但他一时不太适应这个身份,累得快要昏过去。


      他在难得的细碎间隙里去找羊琇,司马炎的大脑已经停止运转,身心濒临崩溃,全靠意志力硬扛。只有在羊琇那里他才能暂时偷懒,什么都不用操心。


      羊琇穿着阴惨惨的黑西装,为葬礼跑前跑后,干各种各样的杂事,平时孔雀似的一张脸板起来,眼睛肿得像桃子。


      他俩躲在小小的杂物间里,坐在地上。羊琇靠着墙,虚脱的司马炎倚着他的肩膀,薄薄的门板无法隔绝嘈杂的人声与悲痛的哭声,


      两个十九岁的半大孩子脸色惨白惊恐,眼神却变得深沉。


      羊琇拿着一瓶葡萄糖喂给司马炎,半晌沉吟道,阿炎,你有没有什么——


      你有没有什么想法?有没有什么打算?有没有什么安排?


      羊琇没有直接说出来,他说到一半就抖得厉害。羊琇知道在姐夫的葬礼上不该提起这个,但这是随着司马师的死而无可避免的残酷现实。殡仪馆中这么多人,不想这件事的恐怕只有心如死灰的司马昭。


      司马炎和他心有灵犀。


      爷爷死了,大伯死了,三叔爷年事已高,司马家最适合挑大梁的就是司马昭,司马师死前匆匆托付的也是司马昭。


      他是司马昭的最年长的孩子。


      司马炎怎么可能没有想法,但他哭得头痛欲裂,根本无法思考。司马炎想,以后再说吧。他把头贴在羊琇的胸膛上,听着羊琇一声声的心跳,疲惫地阖上眼。


      阿琇,一小时后叫我,两天没睡了。


      知道,睡吧,你放心。羊琇左手抚摸着司马炎的长发,右手轻轻地拍在他的肩膀上。


      葬礼之后,司马炎经常做梦,梦见他躺在羊琇的怀中,也开始做梦。在形色各异的梦中梦里,他或是一步步处心积虑接替父亲掌权,或是在继承人的争斗中惨败潦倒半生。但无一例外,他和桃符最终针锋相对,至死方休。


      他在梦醒之后总是无颜面对王元姬,随着桃符渐渐长大,继承人的问题已经摆到台面上。司马昭头疼到底选谁,他和桃符忙着表现自己,心碎的只有王元姬。


      为了获得父亲的认可,他的确在背后付出很多,但都是平心静气的小打小闹,远远比不得当年爷爷大伯和父亲算计曹家人时刀口舐血的凶险,更何况还有羊琇陪着他。


      后来司马昭走了,走之前他已经中风,动弹一下都很困难。气若游丝的司马昭拼尽全力拉过司马攸的手,放进司马炎的手里,流着眼泪看向两个儿子。司马炎一时间心如刀割,他想,您怕我和桃符离心离德吗?可是世上像您和大伯那样的兄弟又有多少呢?


      后来王元姬也走了,病床上她第一次对司马炎说重话,责备他这个做哥哥的不够慈爱。她说妈妈要去找你爸爸了,我死后你要多包容桃符。司马炎拉着她的手痛哭流涕求她别走,王元姬笑着摸摸他的头,说妈妈最后悔的就是小时候对你照顾的不够,让我家阿炎受委屈了。


      又过去许多年,司马炎五味杂陈地站在司马攸的病床前,再度想起司马师的葬礼之后他做的那些梦。


      司马师死去三十年,司马炎才意识到,几乎贯穿自己半生的扭曲与猜忌,都是在听到司马师死讯的那一刻在心中发芽生根。十九岁之前的司马炎幻想期待过很多幸福安宁的未来,而那一切都随着伯父的死亡烟消云散。


      三十七岁的司马攸身体冰冷,颀长挺拔,和哥哥差不多一样高。


      司马炎去年才参加过羊琇的葬礼,恩断义绝的发小死前一边呕血一边让他滚。司马炎想,是我做错了吗?是我逼得阿琇和桃符到这一步吗?


      可是之前我病重的时候,难道桃符没有逼我吗?他做的那些事,难道不是往我心上捅刀子?


      在司马冏悲恸欲绝的哭声中,司马炎茫然地看着窗上映着的自己的脸。


      他也四十多岁了,父亲当年在这个年纪送走比自己大三岁的哥哥,他送走的却是比自己小十岁的弟弟。


      司马炎想起桃符出生那年的除夕下午,司马懿在摇椅上晃晃悠悠地听新闻,大伯母抱着桃符指导保姆做年夜饭,母亲陪着他在院子里放鞭炮,司马昭依照父兄的指示给老下属们挨个打春节慰问电话。


      司马师在给家里写春联,伯父的字迹瑰秀清丽,游走在洒金的红色宣纸上,像仙逸的飞天。


      司马炎听见父亲忙完后问大伯,正门上还缺一张横批,哥觉得写什么好?


      司马师笑着说,就写个最老套的,家和万事兴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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